从人口爆炸到人口凋零

——读查尔斯·古德哈特、马诺吉·普拉丹新作《人口大逆转》有感

文/布娜新

人口话题在今年有多热不必赘述，如何面对老龄化社会成了悬在每个国家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人口大国中国也不例外。然，过去很多经济学理论却选择集体性忽视人口这个因素，以至于当人口问题真正爆发时，经济学反而不知所措了。

在经济学假设中，人口既是劳动力，而劳动力因素对于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在经济理论大厦中的地位并不高，相反，技术因素或资本因素都是妥妥的C位。换句话说，过去经济理论都是建立在人口繁荣的基础之上，人们对于经济趋势的预测，也是基于人口繁荣。那么，假如人口凋零了，过去的经济假设还能够成立吗？

以上这些问题，需要一个新的研究视角，并结合更宏大的研究框架去抽丝剥茧分析，于是《人口大逆转》横空出世，体现出一种“非主流”的强悍姿态。这本书的作者是央行货币政策研究领域中的国际顶级权威查尔斯·古德哈特和他曾经在摩根士丹利的同事马诺吉·普拉丹，另外，书的中文翻译则是由财政部副部长廖岷牵头，作者和译者的豪华阵容给这本书提供了质量保证。

当然，本书的亮点远不止于此。

《人口大逆转》视角独特，理论论证扎实，无论宏观还是微观层面，指导意义巨大。国家政策制定者也好，普通人也罢，都可以在这本书中看到未来经济的模样，从而领悟如何在未来的茫然中寻求柳暗花明的机会。

一、第一次把经济学写出了“人味”

英国政治经济学家马尔萨斯提出的人口理论极为知名，马尔萨斯指出人类必须依照生活资料控制人口比例增长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从人口理论的提出到今天已有上百年，但人口问题始终是宏观经济学分析的一个盲点。

《人口大逆转》并不单纯研究人口，而是着重研究人口变量与其他经济变量的关系，采用的是地道经济学方法，探讨经济趋势即将发生的变化，成为本书的一大特色，从被传统忽视的重要因素出发，批判并校正主流经济学的错误，引导政策制定者朝着更科学合理的方向制定经济政策。

既然是研究人口问题，就绕不开人口大国——中国。

本书作者毫不避讳西方经济学界的短处，指出目前的研究没有把中国放入研究的框架中，对中国于全球经济的影响依旧不够重视。书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似乎很难说清究竟是世界经济推动了中国经济发展，还是中国经济推动了世界经济发展。

但大多数西方经济学家来自北美与欧洲这一现实导致了中国这个巨大变量的作用似乎被西方经济理论界刻意的“回避”了，除了一些只言片语，中国的成功实践也很少被纳入西方主流经济学体系的框架下去研究分析，这些都会造成“主流”经济学对世界经济实际演变的理解变得越来越狭隘与不切实际。

二、通胀的真相

一个事实是，过去三十年全球利率、通货膨胀率均在不断下行、有些国家地区甚至是负利率。所以你会看到疫情肆虐，全球经济停摆，各国的央行和财政部最近都在积极地抢救经济，降息、降准备金率、扩大财政赤字、直接给人民发钱。说白了，各国都害怕经济萧条，憧憬着合理通胀率下的经济增长。

但世界通胀率下行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答案是：中国。

过去三十年，抑制全球走向通胀的主要力量就是中国。如何理解？中国人口繁荣，廉价劳动力是发达国家的几倍，从而中国可以源源不断向世界输出便宜商品。中国就此崛起，而世界享受便宜的物价。因此，产出上升与通缩压力是人口因素与全球化共同作用的结果。

低利率和低通胀率维持常态的错觉已经令人们习以为常，但其实这种日子不会太久了。相反，主流经济理论一直在担心通缩。因此，西方主流的货币理论认为：央行应该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良性的货币政策也即，印钞票会在一定程度推动经济发展。而实操中，各国央行印钞票的举动，其实就是在就业与通胀进行博弈与取舍而已。

中国的廉价劳动力未来会越来越少，因为中国也将面临老龄化社会的困扰。人口因素的扰动使得世界无法继续享受低廉的物价，物价终将上涨。而且，老龄化社会将进一步导致消费大于产出，各种高昂的护理成本，使得物价上涨成为必然，那么，高通胀的时代终将来临，只是早晚问题。

人口，才是理解通缩与通胀的钥匙！

古德哈特在论证通胀与通缩方面是非常独到的，从不易察觉的逻辑谬误入手，一步步推翻“主流”们所深信不疑的经典范式，一步步指出最为重要也最容易被忽视的重要因素，然后再通过娴熟巧妙的分析方法，将经济学理论的大厦进行了一轮彻底的大修大补。

三、利率会一直徘徊在低位吗？

古德哈特找到了通胀新成因——老龄化，更少的劳动力抚养更多的人必然导致通胀，这个观点虽然简单，但是却直接击中了主流宏观分析的盲点。

不过，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在未来通胀率提高是“大概率”事件。

通胀其实是根本不需要预测的，指出通胀的新成因当然也不是本书最精彩的点，最精彩的预测是作者提出了伴随通胀提高，利率也会提高，这才是“小概率”事件。

黑天鹅出现的时机往往是令人出其不意的。

首先，老年人增多，储蓄会开始降低，利率会有所提高。其次，老年人为了自身的生活质量，也会去投资，带动投资热情。再次，老年人多了，劳动力减少，企业用工成本上升，企业要转嫁成本压力，必然也要加大投资。以上这些因素都会造成在大通胀背景下的实际利率的提高。

还有就是债务问题。近些年来，量化宽松政策似乎是债务问题的良药，但是利率一旦上升，债务危机不可避免，债务危机随时会引发经济衰退风险。当今很多企业，早已陷入债务陷阱与频繁加杠杆之间，想象一下，利率稍微提高哪怕一点，危害都是极大的，利率长期维持在低位的后果是，稍微遇到点风吹草动会导致经济危机。而货币政策在人口老龄化面前，可能会越来越无力。

让我们跟随古德哈特一起大胆设想下，在人口衰退的压力下，公共部门债务率高企，公共部门的利息负担会越来越重。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目标很可能不再一致，并将发生冲突。因此，通胀率与利率在人口因素作用下会结构性上升，最终引发新一轮的衰退与危机。

四、世界根本没有为老龄化做好准备

《人口大逆转》的作者悲观的认为：很多国家对于老龄化带来的现实问题依然没有做好充分准备。

人口的老龄化是时代的终极问题，也是不能回避的问题，中国也将缓慢步入老龄化社会，如果以年为单位，可能很难观察到具体变化，这类变化影响只有拉长观察区间才能看清。长期来看，一个国家的老年人的数量增加后，企业资产与个人事业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构性变化，社会福利制度以及医疗体系能否承受这种缓慢增加的压力就成了我们不得不追问的。

和书中的结论相矛盾，日本是较早步入老龄化的国家，但是并未产生通胀与利率上升的影响。同时，印度和非洲也被人们寄予厚望，认为其在未来可以承接中国目前的角色，令世界经济如常运转。《人口大逆转》的作者特别指出了上述观点不具备经济意义和不切实际，（至于原因，书中有很多精彩论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寻找答案）。

对于老龄化的挑战，各国寻找应对之策可能依然会被无限搁浅，将这类难题搁浅，就如鸵鸟一般，将头深深的埋入地下。

按照本书作者的观点，大多数宏观经济和政策讨论都与仅仅与未来两年走势和预测相关，导致了人口这个最重要的因素被主流经济学遗忘了，因此我们也可以认为，这个重要因素极有可能被一些国家的政策制定者们遗忘。各国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制定者们应该依据老龄化这个现实制定相关政策，但不幸的是，目前的主流采取的依然是鸵鸟策略，西方主流国家的货币政策要么是通过各种花式手段延缓债务，要么是继续通过印钞票让经济增长维持在一个较低水平，这些都很难对即将到来的老龄化所带来的颠覆性打击做出实质性应对。

知道这点对中国的政策制定者来说会产生巨大好处，中国的政策制定者们可以赋予这些长期主导性因素以更大权重，采取更具前瞻性的举动，从而能够更加成功的应对未来挑战。

作为一名中国读者，本书给我的启示主要有如下几点：

1、对于任何国家来说，针对老龄化所制定的应对措施一开始推动起来往往极度缓慢，在不久的未来随时会快起来，这是一种倒逼的结果，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和普通稻草其实没有任何重量上的不同，作用力呈现出非线性结果是需要时间的。最终来看，日益增加的债务问题一定会到头，而解决方案很可能是及其痛苦的，老龄化来势汹汹，一定会倒逼西方主要国家的政策制定者们采取极端方式处置庞大的债务问题。那么，就目前来看，无论对于企业还是个人来说，负债率较高的投资方式已经风险巨大，通胀率与利率同时高企的状况下，大城市的房地产虽然依然坚挺，但是拥有一些较轻的核心资产才是未来的投资之道。

2、三胎政策的推出，对教育的重视，都证明中国已经开始意识到人口问题。即便人口红利拐点之后，中国国内经济依旧会维持惯性稳定前行一段时间。但是考虑到中国的成功经验很难被中国以外的国家成功复制，部分国家有可能依旧选择在逆全球化的道路前行，世界经济格局将更加风云诡异，中国作为一个快速前进的国家需要不断更多的激发内部活力，近年来，中国民营企业的作用已经显著增加，政府有必要在资源上继续倾斜民营企业，尤其是给与一些小微企业发展机会。

3、解决老龄化问题的钥匙其实是要破除误区，加强科技研发投入。解决人口和老龄化问题，其实特别需要借助那些看似将要取代人类的行业，比如机器人，人工智能等领域。这些领域除了可以令生产率增加，从而增加社会整体财富。新兴产业会加大就业机会，而不是减少就业机会。从短期看，一个国家是可以依靠货币政策是实现苟延残喘的，但从长期看，一个国家想要获得巨大发展还是要依靠科技发展。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肯定与过去不同，也将与现在完全不同。

《人口大逆转》这本书从多角度启发读者，激发人们更加全面的思考世界的问题与中国的改革经验，本书之后，巍然屹立的经济学可能依然会忽视人口这一重要变量，但是现实则会安排一场戏剧性的大逆转。

2021/08/23

于北京